伍子胥匆匆的走入宮中,他行的倉促,連腰帶歪了都不自知,從宮門走到議政廳,毫不止歇。


「大王。」他走入廳中。


夫差見到伍子胥進來,臉色一沉。每每見到太師,總是令他不愉快,雖然伯嚭總是正事說的少,阿諛居多,起碼懂得看臉色,說的話讓他心情舒坦,所以他召伯嚭談話的次數也多。


他懶洋洋的坐在榻上,不悅的道:「太師,寡人並沒喚你,你怎麼來了?」


「臣聞宮內出事,影響儲君,為免出事,故前來向太王進諫,懇請護佑太子、王子,以庇我朝。」


「喔?太子跟王子出了什麼事嗎?」夫差冷冷的看著他,將放在桌上的羊皮卷拿了過來。


伍子胥沉重的吐出:「太子和王子和越國女奴飲酒作樂,忘情縱逸,亂其心志,沉淪墮落,實危害我朝,茲事體大,臣不得不前來,請大王庇護。」他急切的道。


一定是吳后!


夫差很快就知道是誰將這件事傳出去?除了吳后,沒有別人了。吳后和太師走的近,吳后甚至是太師力薦成為吳后人選,先王闔閭聽信伍子胥的話,讓她成了吳國的王后。


夫差看著伍子胥,緩緩的道:「太師,寡人知你忠心,但這點小事,你實在沒必要在這時候過來。」


「是啊!」一旁的伯嚭看到夫差的臉色,很快插嘴:「太子、王子和越國女奴在一起,這也沒什麼了不得的,您何必大驚小怪?」


「你懂什麼?」伍子胥怒叱:「凡入女色,其性必亂,那勾踐獻這些美人,必有所謀,大王,您不能再讓太子和王子,被這些越奴所惑。」


「太師,大王都沒說話了,您還有什麼意見?」伯嚭捻著嘴角的鬍鬚,不屑的道。


「伯嚭!誰不知那越奴是你向大王力薦,讓她們進了吳宮?」伍子胥用手指著伯嚭怒叱,對他的作為,十分不滿,只能恨他殺敵無數,卻無法除去這奸臣,令人疾首。


「這是越國的心意,我們若不接受,豈不表示我們對他還有不滿?表示我們還會攻他?為了讓越國人民安心,我才請大王收下這些人的。」伯嚭為自己的行為辯解,只讓伍子胥咬牙切齒!


「大王,煙媚之地,妖惑之物,不可不慎,您不能讓太子和王子,進入那種地方。」


「也不過是幾個女人,太師怕成這樣?那征戰沙場的氣勢到那去了?」伯嚭譏誚的道,氣得伍子胥吹鬍子瞪眼睛,伯嚭也不甘示弱,瞪了回去。


這個伍子胥,每每斷他的好事,與他作對,要不就在大王的面前,數落他的罪狀。他早就對伍子胥不滿了,只要逮到機會,口頭上絕不輕饒,只要吳王不治他,伍子胥也拿他無可奈何。


伍子胥的耿直,並不受夫差中意,實屬可惜。對太師早有成見的夫差,自然對常與伍子胥作對的伯嚭格外包容。


一國之君,喜好足以影響政朝。


「好了!」夫差一喝!兩個人都靜了下來。


夫差看著伍子胥,和他的目光對上,太師雖然沒有再說什麼,但他的眼神如此急切,夫差知道這事不解決,耳根定不清靜


「太師不要太子和王子等,進入燕織宮是吧?」夫差淡淡的道。


「是。」


「那……」夫差有意挫挫伍子胥的銳氣。「我就讓那些越女,進到宮殿裡頭吧!」


「什麼?」伍子胥抬起頭來,錯愕的望著吳王。


只見夫差嘴角的笑容,越來越大,嘴裡吐出:「既然你覺得太子不適合去那個地方,那我們就換個地方。」夫差將羊皮卷放到桌上。「伯嚭!」


「在!」伯嚭聽令。


「去通知群臣,三日之後,本王將在大慶宮宴客,務必出席,不得有誤。」大慶宮乃吳國正宮,前殿向來是群臣上朝或是接見外國使節之地,後殿則為招待之所,如今夫差要越國美人到大慶宮,有失莊重,伍子胥大為一愕。


「是!」


伯嚭得意洋洋的望了伍子胥一眼,伍子胥氣的癢癢的,但夫差並不理會,而太師走到他身邊,故意:「太師,您可記得要來啊!」


「你!」


「哈哈!」伯嚭大笑,走了出去,而夫差明知他對太師無禮,也不干涉。


「大王?這大慶宮乃是莊重之地,除非接見使節,並不適合賤奴踏入,飲酒作樂啊!


「君無戲言,寡人心意已決,你不用再說了。」


「大王!」


伍子胥感到灰心,只能看著夫差墮落,心中暗自嘆息:闔閭先王,子胥有虧,辜負於你啊!


夫差說到做到,三天之後,大慶宮內,張燈結綵,君臣共歡,一時間,觥籌交錯,酒酣耳熱,靡靡之音,繚繞不絕,越國姑娘的身影,穿梭在其中,迷了眾人的心、醉了他們的眼。


醉翁之意不在酒,男人們看著女人跳舞,心思卻不安份,若是貪婪的眼神可以吃了的話,她們早已被拆解入腹了。


鄭旦很清楚,他們在看她們。


很好,繼續看吧!這是個大好機會,已經離開了燕織宮,她不要再進去了!鄭旦跳得十分賣力。


「王孫大人,我為您斟酒。」


「好、好。」


「展大人,喝酒。」


「來,餵我喝。」


其他的姑娘們向大臣敬酒,她們來到吳國,便是要迷惑吳王,既然吳王有西施作伴,那她們就轉向其他大臣,令他們迷亂心志。


西施啊……鄭旦望著為夫差斟酒的西施,眼睛幾乎要發痛。


只聞越女們輕吟低唱,男人們心迷了、眼醉了,就連吳王也十分開心的樣子,不停的灌著酒。


「大王,別喝了。」西施看他已連喝了三斝。


「怎麼能不喝?今天諸位大臣何等高興?西施,你的姊妹都在這裡,你開不開心啊?」吳王攤在她的身上,笑呵呵的道。


「大王為西施著想,西施當然很開心,可是大王喝這麼快,傷身的。」西施勸慰著。


夫差透過迷濛的雙眼,看著西施,帶著幾分醉意,口齒卻十分清楚:「你是真心關心寡人?」


「大王待西施不薄,西施又是大王的人,當然為大王著想。」論生活起居,她由夫差派人照顧,更不用說,還將她從吳后的虎口救出,她是感恩的,再加上床榻纏綿,她更發現他體貼的一面,種種,她是用心服侍著夫差。的


夫差望著西施,良久,露出真心的笑靨。


「好,有你如此,寡人還有什麼不滿足的?少姜……」


少姜?


察覺自己失言,這個名字,已經很久沒有脫口而出了,然而西施優雅清靈、氣質嫻靜,那久遠的形象,幾乎重疊……


夫差又拿起酒猛灌,西施只好繼續勸道:「大王,別再喝了。」夫差那肯聽她,照喝不誤。


「沒關係的,西施,來,你也陪我喝一杯……」


「大王……」


「哈哈哈!」


伍子胥來到宮裡的時候,看到的就是這個情形。


他早就知道吳王今天要席設百桌,夫差還規定,不來的人,全都要論罪,所有的大臣豈敢不來?伍子胥也拖到最後一刻,才願意出現。


而他抵達的時候,夫差躺在西施的懷裡餵酒,他的臉色一變!


「大王!」他走了進去!


他一出現,現場氣氛丕變,不論是臣子,還是越女,全停下了手邊的動作,沒有人出聲。


夫差還躺在西施的大腿上,沒有爬起來。


「太師,你來啦?」他的聲音有著醉意。


西施不免詫異,事實上,吳王是清醒的,但為什麼一見到伍太師,卻故意裝醉?


「來人,給太師獻酒。」夫差繼續說道。


旁邊的人拿著一杯酒上前,伍子胥並沒有接過,反而走向夫差,沉痛進諫:「大王,如今環雄伺略,各國蠢蠢欲動,西方小國林立、北有齊、魯,南有越,大王應該思慮如何安定天下,安邦治國,怎麼在此飲酒作樂呢?」


夫差揮了揮手。


「今天宴席,我們不論國事,來,太師,喝一杯。」


「王上……」


「今天是我與諸臣共樂之日,太師何必掃興?」夫差懶洋洋的說。


「大王,天下未定,吳國未安,老臣不敢鬆懈,請大王振作。」伍子胥望著榻上,見夫差躺在西施身上,醉臥美人膝,白眉一緊:「莫非……是這越國女媚惑大王?」


西施一愕,夫差要作樂,她只不過陪伴而已,卻被定罪,看來伍太師對越國的成見真的很深。


「你不要栽贓,是我要西施陪我的。」夫差為西施說話。


「大王,請您振作些……」


「好了好了!」夫差不耐煩的道:「太師,本王不過喝一回酒,你就一直嘮叼,到底是你是大王?還是我是大王?你眼底還有我嗎?」


伍子胥一愕,夫差此言,罪行扣的好重。


王孫駱見狀,趕緊緩頰:「大王,太師年邁已高,對這些自然沒興趣,才會說話不動聽,請大王息怒,不用為了此事,而壞了大伙的興致。」


太子友也趕緊附和:「是啊!父王,又有美酒、又有美人作伴,真的不用為了一點小事掃興。」他知道夫差和伍子胥的關係緊張,常常起衝突,也不願見君臣關係撕裂。


「人老了,就應該在家裡嘛!」王子地摟著兩名越女,口沒遮攔。


「是啊!伍太師。」和伍子胥對立的伯嚭也開口了:「今日是君臣同樂之日,你在這裡掃大王的興,難道就不怕大王賜罪?」


伍子胥瞪他一眼,伯嚭一點也不以為意。


太子友知道伯嚭和伍子胥一向不對盤,這伯嚭故意挑撥,他擔心夫差萬一生氣,真的對伍子胥做出什麼事,那就不得了了。


「父王,太師歲數已大,也不適合飲酒,不然,請他回去歇息吧!」他提出建議。


伍子胥卻沒接受:「太子,老臣知道話並不動聽,但吳國正在存亡之際,請大王醒醒,切莫忘了國家社稷。」


「得了、得了!你回去吧!」


「大王!」


太子友走到伍子胥身邊,輕聲的道:「太師,今日不宜多話,您還是先行回去,擇日再說。」


「就算拼著我掉這個腦袋,我還是得說。」伍子胥毫不畏懼,又道:「大王,嫋嫋身段喪人心志、靡靡之音毀人志氣,臣懇請大王將這些越女殺掉,以免壞我大臣心志。」


太子友拍著額頭,心下暗自嘆氣。這個太師是不是老了?真不識相。他好不容易替伍子胥說話,沒想到他又替自己找死路。


「太師!」夫差真的發飆了!他立了起來。「我敬你是太師!怎麼說話如此不得體?勾踐獻我美女三十名,你要我殺了她們,眾人豈不道我是個暴君?你是想陷我於不仁嗎?」


「老臣不敢!」


「既然你這麼不喜歡看歌舞,下次你就不用來了。我將在靈岩山上,興建一座宮殿,將這些越女帶到那裡,你就不用來了。我想想叫什麼好呢?這麼多的姑娘,宮名要叫什麼呢?我想到了!」夫差拍了一下大腿。「就叫『館娃宮』吧!」


「大王?」伍子胥大為震驚!「您為這些越女要建館娃宮,這要耗費多少人力、財力?」


「我國大財大,區區幾個宮殿,算得了什麼?唯有如此,太師才可清靜。」夫差對國力相當有把握,他轉身對西施道:「西施,以後你也住在那裡,就不用看到這老頭子了。」


「大王……」


西施不知道該怎麼說?事實上,伍子胥說的沒錯,越國進獻她們,的確是有計劃,興建宮殿,的確相當傷國帑、耗費人力。她為伍子胥的先知灼見懾服,也感到驚懼。


然而這充滿智慧的老人所說的話,卻沒有人聽。她為他和夫差的衝突擔心,但也不敢心軟,因為她知道,伍子胥時時刻刻都想殺了她和她的姊妹們。既然如此,為了保命,她不得不說:「西施謝過大王。」


「好!」夫差開心起來!「伯嚭!」


「在。」伯嚭站了起來。


「我記得你說過,越國送了些能工巧匠、巨石大木,以為我吳國擴大城池,是不是?」


「是。」


「好,我令你明兒個派人興建館娃宮,我要將西施,還有這些女子,全都安排住在那裡。」夫差豪放大器,他吩咐好了之後,睨著伍子胥。「太師,這樣你就看不到她們,也就不會成天想殺人了吧?」


「大王,萬萬不可。」伍子胥相當震驚!他怎麼也沒想到,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?


「來人,太師累了,送他回去。」


馬上有士兵過來,伍子胥一瞪,士兵們不敢靠近。伍子胥可是吳國老將,年歲老邁,卻精神矍鑠,威嚴依在。


知道說不動吳王,伍子胥只得退出,站在殿外。


「太師,回去吧!」年輕的士兵說道。


「不要,我要站在這裡,看大王墜落到什麼地步?」伍子胥個性倔強,像個石頭似的,士兵見無法說動,又不敢冒犯,只好陪他一起站著。


即使站在殿外,聽裡還是可以聽到絲竹音樂,和眾女嘻笑之聲。


伍子胥沒有回去,站在殿外,被坐在角落的大臣發現,悄悄與旁人耳語,很快的,整個大殿上的人都知道了。


伯嚭怕沒事似的,他站了起來。


「啟稟大王,太師他還站在門外,怕是不肯放棄哪!」


坐在殿內的夫差聽到,眉一挑,倒也不動怒,只道:「他要站,就讓他站去吧!我們喝我們的。今天大伙要盡興點,暢快點,喝晚一點。不到三更不歸,我看……明兒個就不用上朝了。」


吳王都這麼說了,眾臣放心了,他們開心的又喝酒,有的乾脆跳起舞來,看著滿朝文武大樂,他滿意的笑了起來。


「西施,你也下去跳一首給本王看。」


「是。」


西施走了下去,吩咐珀兒,珀兒傳了下去,她和菲衣、芷如、熒熒、咸云開始彈奏。


西施舞動著曼妙的身段,輕吟:


 


蟋蟀在堂,歲聿其莫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除。


無已大康,職思其居。好樂無荒,良士瞿瞿。


蟋蟀在堂,歲聿其逝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邁。


無已大康,職思其外。好樂無荒,良士蹶蹶。


蟋蟀在堂,役車其休。今我不樂,日月其慆。


無已大康,職思其憂。好樂無荒,良士休休。


 


一曲既畢,眾人鼓掌叫好,反而是夫差臉上並無表情,道::「西施,你是想要告訴本王什麼嗎?」


這首《唐風‧蟋蟀》,是周公旦在武王戰勝黎國後所作的詩,原意是要提醒眾人,歡樂不要太過頭,要記得國家大事。而西施卻在這時候唱起這首歌,很容易讓人聯想方才所發生之事。


西施緩緩的道:「啟稟大王,西施唱這首詩的意思,只想祝福大王,不論發生什麼事,或是和任何國家對戰,都旗開得勝,如同武王一樣。」然而她的眼神卻表達的更多。


雖然明知她所言不一定為真,然而相對伍子胥,只會講些不動聽的話,這西施卻深得他心,他不禁大笑起來。


「好、好!西施,你真是個可人兒,我看,今日就封你為娘娘吧!你是我的妃子了。」


西施相當驚訝,其實她很讚同伍子胥,為王者若沉淪於歡樂,國家前程不免令人擔憂。只是伍子胥為人耿直,說的話都不動聽,才屢次跟夫差起了衝突,為免吳王也生氣,她只好藉由歌曲抒發,畢竟吳國壯大,她依附在底下,也才能夠生存。


她沒有忘了越國的失敗,也沒有忘了前來吳國的目地,但是……若自身無法自保的話,又如何撐到勾踐復國的那一日?


如今夫差封她為娘娘?大大提高她的地位。然而對她並不一定是好事。她沒有忘了,自己是越國人,只要這朝庭當中,有像伍子胥等這仇越的人存在,她就有生命之虞。


底下的人見著她半天不動,也覺得奇怪。


「西施,父王封你為娘娘,你還不快謝恩。」王子地大叫!


「西施只是太開心了,一時反應不過來。」西施連忙欠身。「西施叩謝大王隆恩。」


「好、好。等『館娃宮』建好之後,我就和西施住進去。」夫差得意洋洋。


「恭喜大王!賀喜大王!」


大臣群起祝賀,吳王得了個娘娘,是喜事一樁,眾人連忙道賀,而吳王也微笑著接受諸臣的賀謝。


越女們聽到西施被封為娘娘,也開心起來,對她們來說,西施能夠受寵,她們的性命就多了層保障,也就能在吳宮中生存下去了。


唯一沒上前祝賀的,就是鄭旦。


西施啊!又讓你捷足先登了。


她冷冷的看著西施,明明走在同一條路上,際遇卻是大不相同。那胸口更悶了,她忍不住拿著一旁的酒壺,一仰而盡。


「好、好酒量。」旁邊的大臣見她豪邁,又再推了一壺過來,她也不介意,繼續喝著悶酒。


西施接受眾人的道賀,吳王要封她為娘娘,會不會只是一時興起?對她來說是好、是壞?即便心思百轉,她還是接受眾人的祝賀,一時間,殿上好不歡樂,而太子友卻沒有上前道賀,只是一杯又一杯。


「太子,你不上前道賀嗎?」服侍太子友的仙奴問道。


「不用了,再來一杯。」他悶極了。一旦西施被策封,那道高牆,就正式建立,他要她,更難了。


「是。」


除了太子友在喝悶酒,其他的人都歡笑著。而這些笑語,都傳到伍子胥的耳裡,夜風沁骨,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

「大王啊!你什麼時候才要醒來呢?」他嘆息。


望著蒼宆,他只感到無比淒涼。


一輪明月照宮殿,笑載人間幾千秋?

 【延伸閱讀】西子美人--西施(完整版)